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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7章 大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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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7章 大婚

永安王營帳, 皇甫蕓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。

華麗的龍袍高架,永安王握著金樽與北狄人把酒言歡,北狄人生得兇狠, 他看向角落被永安王掠來的皇甫蕓,摸著羊須胡□□。

“中原美人果真嬌滴滴,國色天香。李兄,不如把她賞給我。”

永安王朝他擡了擡酒,“你要本王帳中什麽美人都行,唯獨她不行,本王留她還有用處。”

北狄王子好奇:“這美人能有什麽用處。”

“她是敬王正妃,陸之慈庶妹, 如今大啟正四處尋她, 留得好籌碼在,於必要時可威脅大啟。”

北狄王子一楞, “皇甫兄的女兒?”

永安王冷哼,“皇甫儀那老匹夫,狡猾一世, 卻被自己的親兒子倒打一耙, 沒用的東西,險些壞我大計。”

皇甫儀謀逆失敗, 永安王領叛軍北下, 他早已與北狄人暗中勾結,只待卷土重來,破大啟城門,擁兵為王。

他如今年已七十, 曾與祖帝一同打下這大啟江山,輔佐兩朝帝王, 可野心早已不容他只做一個王爺。

他要當帝王。

永安王望向他備了十餘年的龍袍,威嚴莊重,在斜陽下明晃。

他細細觀賞著自己的龍袍,忽然,皇甫蕓爬過來跪在他的腳下。

“臣女祝陛下早登帝位,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。”

皇甫蕓磕頭,極力控制住自己顫抖的手。

永安王大笑,心滿意足,“皇甫儀真是養出了個好女兒啊。”

皇甫蕓道:“皇甫儀不配為我的父親。”

永安王來了興趣,“哦?說說看。”

“他只在乎權,和他心愛女人之子,於我皆是利用。他將我嫁給蕭容景那個傻子,是因為無法控制蕭容淵。於是他逼我,欲舉我為後,他參國攝政,誰知蕭容景是裝的,聰明反被聰明誤。”皇甫蕓憤得顫抖,拽緊衣衫,“所以,我恨皇甫儀,還有那陸之慈。”

永安王俯身,好奇問:“陸之慈?他現在正派人滿國尋你,也算仁至義盡,你為何恨他?”

“王爺不知吧,他是西隴衛氏的子嗣,當年嘉南郡主與皇甫儀的私生子。”

永安王一頓,手捏緊,當年西隴衛氏一族全滅,他是罪魁禍首,那陸之慈應已恨死他,皇甫儀那混賬當真是養虎為患。

皇甫蕓道:“當年父親便是因為阿娘像那嘉南郡主,才納的阿娘。阿娘死後,這些年他對我與阿兄不聞不問,還放任著殺害阿兄的兇手,憑什麽他能得父親器重,我卻要活成棋子,我不甘。”

皇甫蕓擡頭,“我願獻綿薄之力,助王爺大業榮功。”

她繼續道:“只要王爺放我回去,我便可助王爺與北狄王子,偷出大啟防布圖。”

“放你回去?”永安王皺眉,他的手伸捏住皇甫蕓的下巴,“如此籌碼沒了,實在可惜啊。”

皇甫蕓抿了抿唇,“阿蕓可為王爺獻上一個更好的籌碼。”

她咬牙,“鎮國將軍獨女,沈家三小姐,沈皎。”

永安王思索,皇甫蕓見他猶豫,她揚唇一笑,“鎮國大將軍以身殉國,而如今的三軍曾皆是鎮國大將軍沈道近麾下軍隊 ,三軍重情,聽命於沈氏。即捏沈皎則捏了三軍命脈。”

皇甫蕓頓了頓,“而且,我那位兄長,對沈皎寶貝得狠,王爺若抓了她,那陸之慈還不得聽命於你。”

永安王摸著胡子大笑,甚是滿意,“果然是皇甫儀的女兒,狡詐聰慧。”

皇甫蕓磕頭,“王爺過獎了,為王爺排憂解難,是阿蕓的福分。”

忍冬院,喜娘送來庚帖,兩家互換。

嫁衣放在靠窗斜陽下,緞綢上金絲織鳳栩栩如生,霞帔端綴著細小的珍珠,總而言之華麗金貴,絕不像趕工出來的。

沈皎好奇問,“陸之慈,你是不是一早就準備好了。”

陸之慈回,“不早,也就三年。”

“三年!”沈離月喊到,她被陸之慈叫來陪沈皎。

如今她貴為太後,雍容華貴,端莊威嚴,只是此刻破例失禮。

好在眼下唯有她二人,女兒家講話,陸之慈識趣地出去了。她方才將話講與沈離月聽,沈離月一拍桌子。

“那陸之慈當真狼子野心,藏如此之深,這麽早便覬覦我沈家女兒。”沈離月擔憂問,“皎皎,你當真要嫁給那陸之慈嗎,此人陰險狡詐,不是良配。”

沈皎抿一口茶,她點頭,“嗯,想好了,阿姐不必擔心,皎皎心裏有數。”

沈離月嘆氣,“罷了,隨你去,若那陸之慈欺負你,你定要告訴我,哀家下旨砍了他的人頭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沈皎笑了笑,“對了,聽聞北狄來犯,戰事又起,阿兄奉命北下迎敵,不知現下如何。早知那麽快便又出征離京,就先去城西寺廟求個平安福給阿兄了。”

沈離月拍了拍沈皎的手,“堂兄驍勇善戰,必定用不了多少時日便大勝而歸,屆時皎皎先備好凱旋禮吧。”

沈皎點頭,“阿姐說得是,只是這喜宴,阿兄怕是趕不上了。”

沈離月好奇問,“為何喜宴趕那麽早,若堂兄和大叔母一道回來赴宴,豈不更好。”

沈皎不知該如何答,於是全數推在陸之慈身上,“是他心切,怕我跑了。”

沈離月蹙眉,“果然卑鄙。”

二人聊了許多,沒宮廷繁文縟節,愜意自在。沈皎今日的話格外多,從小時候掉牙說到大婚,說到拄著拐杖。好似要將這一生盡數說完,怕萬一,日後就說不了。

沈離月看了眼天,“時辰不早,我便先回去了。”

“阿姐慢走。”

送走沈離月後,沈皎猛然咳起,帕子上皆是血,她闔了闔眼,將帕子藏在盆栽下。

沈皎顫巍起身,她想去外面曬曬太陽了,她好冷。

她打開屋子,夕陽紅光撲面,烏檐染金。陸之慈立身在梨花樹下,恍若數年前,名為陸阿慈的少年站在樹下。

陸之慈伸手,沈皎走過來。

他問:“這麽久與你阿姐都說了些什麽,太後出來時,可瞪了我一眼。”

沈皎揚唇,“怎麽,怕我退婚不成?”

見他不語,神情驚慌,沈皎失笑。

“我與阿姐說,我喜歡陸之慈,是心甘情願要嫁與陸之慈的。”

她今日擦了胭脂,掩蓋憔悴,乃寒冬庭院中最明媚盎然的花。

她笑意晏晏,一雙杏眼彎起。

她說,她喜歡陸之慈。

是心甘情願要嫁與陸之慈的。

陸之慈心臟強有力跳動,與她悅耳動聽的聲音一同醉在這一方庭院。

他攬住她,抱住她,下巴抵在她肩上。

“陸之慈。”沈皎擡手,輕輕喚他。

“讓我抱一會。”他緊緊抱住她,在她肩上蹭了蹭。“我很開心沈皎。”

沈皎伸手輕輕拍他的背,真願日日如此。

前線傳報,一喜一壞。

喜是,沈靖北下救下敵軍撤軍時丟下的皇甫蕓,帶至軍營好生照顧。

壞是,後燕山關大戰,先前軍策失算,節節敗退。沈靖領一支小兵欲夜襲北狄營帳,敵軍似有預料般,沈將軍與軍隊中埋伏,腹背受敵,現不知生死。

沒了沈將軍,加防布失策,北狄軍隊一路攻中原,幾座城池失守。

京城忍冬院,沈皎坐於鏡前,一襲朱紅嫁衣,韶光流轉,婢女為她挽起發髻,鳳冠華貴重沈,步搖流蘇垂下波光瀲灩。

她抿了口朱紅唇脂,頭帖鳳仙花鈿,因胭脂緣故,整個人流光溢彩。

她本就是個美人胚子,從前胖了些許,遮蓋她的容顏。在莊子走一遭,如今不必細畫,也明艷奪目。

“姑娘真美。”

另一個婢女提醒,“現如今,應該叫夫人了。”

“夫人。”小廝從屋外走近,抱進一個箱子。

沈皎掃了一眼,“這是什麽?”

“是一輛馬車忽扔下的賀禮,真奇怪。”

沈皎起身,拖曳著嫁衣,她走近打開箱子,惡臭撲來。

沈皎臉色煞白,幸有一旁的婢女攙扶,可婢女皆是些十五六歲的姑娘,驚慌失措尖叫。

沈皎指向箱子,只見一條血跡斑斑,完整的腿躺在木箱裏,上面躺著一封信。

沈皎以為是陸之慈在朝中得罪了人,故意來恐嚇,於是揮手慌忙讓下人將這擡走。

她目光一瞥,忽註意到腿上一塊青色胎記。

“慢著。”她聲音顫抖。

沈皎不可置信俯身,手指顫抖,拾起箱子裏的信,將它展開。

信上所寫,於午時至華陽湖亭,不然下次送過來的便是沈靖的頭顱。

再次看向那條斷腿時,沈皎失聲痛哭,豆大的淚珠濺在沾著血跡的信封,直至後來她暈倒在地。

她的阿兄,會給她買甘蔗糖,陪她在祠堂罰跪,教她射箭,護她疼她的阿兄。

那個意氣風發,在戰場上金戈鐵馬,羽扇綸巾阿兄,以武為傲,為國效忠的阿兄,斷了條腿。

他是武將,他以後該怎麽辦啊。

沈皎緩緩爬起,她擦去眼角的淚,吩咐道:“將箱子擡下去,看管好,不準任何人動它。”

午時,她等不及陸之慈來,她手寫一封信讓下人送去,告之賊子卷土重來。

隨後,沈皎慌忙去尋匣子,掰開金叩,拽住張雲起多年前曾贈與她,無色無味,一碰即死,猛烈難尋的毒藥水。

媒婆早已在屋外催,沈皎將瓷瓶別在腰間藏好,起身走向屋外,“一切按禮行。”

良辰吉日,轎子起。

今日不似前些時日暖陽瀲灩,黑雲壓城,讓人喘不過氣,似又要有一場暴雪。

沈皎坐在轎子裏,頭戴紅蓋頭,惶惶不安。

忽然外面百姓尖叫,轎子顛簸停下,沈皎掀開蓋頭問,“發生何事。”

婢女不回,沈皎直接不顧禮數掀了車簾,只見城門大火,百姓逃竄,一群身穿鎧甲的士兵持刀殺人,守在她轎子前的婢女早已逃走。

媒婆腿腳不便,忽然媒婆脖子被士兵一抹,鮮血濺在沈皎的臉上,朱紅嫁衣更添紅。

逃竄的人口中大喊,“造反了,永安王造反了。”

那個拿著大刀的叛軍向沈皎砍去,她慌忙一躲,千鈞一發之際,她拔出發髻上的金簪紮入他的脖子。

血濕熱一片,沈皎喘氣,她慌忙爬起。永安王埋伏在京城的叛軍餘孽□□,阿兄命在旦夕。

華陽湖,沈皎摘下鳳冠,瀉下一頭青絲,僅用幾根簪子撐著松垮的發髻。

她拖曳著裙擺,朝華陽湖跑去。

一路上寒風徹骨,呼嘯著吹亂她的青髻。

湖面波瀾陣陣,湖邊有一亭。

亭子裏蜷縮著一個人,這麽多時日來生死不知的沈靖正鮮血淋漓地躺在地上,他一只大腿空空,另一只孤零零。

沈皎跑過去,失聲道:“阿兄!”

手還未觸碰時,幾個士兵將她按倒在地,沈皎的手掌陷入泥土,石子紮進她的手心。

沈靖睜開紫腫的眼,他見捧在手心裏的阿妹被欺負,憤憤想爬起。

“住手!你們誰敢傷她。”

可他如今已是個廢人,自身難保。

永安王拍手而出,“好一對重情重義的兄妹。”

沈皎掙紮著怒喊,“永安王你這個亂臣賊子,你會得報應的。”

永安王大笑,“報應?本王最不怕的便是報應,四十年前本王為大啟滿身傷痕,那福報便從未應在本王身上,何來報應。”

沈皎道:“是你狼子野心,滿足不了你的欲望,妄圖欺上身加龍袍。”

“那又如何。”永安王俯身,“王朝剛經歷內亂,國之動蕩,北狄軍隊現已至城樓,只待助我攻下京城。”

沈皎驚恐,“你竟與北狄人勾結,你這是叛國!”

“叛國?當年這江山都是本王打下來的,現如今得換個人坐了。”

永安王掐著沈皎的脖子,其語皆是野心勃勃。“而你,將是我祭旗的第一道血。”

沈皎醒來時,置身城樓,積壓許久的大雪瓢潑而下,高城黃土,一片黑壓壓的軍隊。

內有叛軍,外有北狄軍隊,皇城岌岌可危。

永安王握著沈皎的脖頸,迫使她向下看。

陸之慈一身黑甲,坐於駿馬之上,冷劍別腰,他雙眸死死盯著城樓。

陸之慈拽緊馬繩,強行冷靜。

“叛軍皆已被包圍,永安王,你若束手就擒,陸某尚可請奏陛下,看在你往日功勳的份上,饒你一命。”

永安王冷笑,“別裝了小子,你是西隴衛氏子嗣,當年本王屠你滿門,你怎會繞我一命。”

陸之慈神情控制不住,他皺眉,“放了她。”

永安王道:“放了她?做夢。”

年家軍,陳家軍,以及沈家軍聚齊,年大將軍拔出腰間的刀,怒哄。

“永安王你這反賊,還不快把我侄女放了。”

永安王手掌用力,他低頭道:“她說得果然沒錯,抓了你,他們就不敢輕舉妄動。”

她?

沈皎問:“她是誰?”

永安王嗤笑,“這便留著去陰曹地府問吧。”

他看向底下軍隊,“你們若敢上前,本王便殺了沈道近之女,你們三軍不是最重情重義嗎,不是說,只要沈氏尚存一絲血脈,便聽命於沈氏嗎?”

永安王掐住沈皎的脖子,刀尖立在她的纖瘦的後背。

三軍不敢輕易上前。

驀然,沈皎狠狠咬住他的手腕,不坑罷休,直至他松手,撕扯出一塊肉來。

她呸得吐出血,迅速取出別在腰間瓷瓶,砸向他的眼睛。

毒水灼燒,他捂住眼睛尖叫,他面容腐蝕,皮肉如泥。

沈皎的手也不幸免,灼燒感巨痛,腐蝕她整只手。

永安王瀕死前,顫抖著發射煙霧彈,他聲淒厲。

“北狄鐵騎會踏平中原每一寸土地,正如四十年前,本王為祖帝打下每一方大啟江山,都將毀滅,崩塌!”

“朕才是王,朕才是這江山統治者,天命之子,順我者昌,逆我者亡。”

他血肉模糊瘋狂大笑,最後用只剩白骨的手指指向沈皎,“抓住她。”

永安王倒地,身後叛軍持刀蠢蠢欲動。

遠處山河震蕩,北狄大軍似洪水猛獸,勢必要吞沒大啟,正如永安王所說,踏平中原每一寸土地。

沈皎瞳孔放大,他要毀國,毀去曾壘起的所有土地,城池。

沈皎轉頭,她看見狼煙騰空,大火焚燒不盡,百姓逃竄,尖叫,斷壁殘垣中小孩守著死去的母親痛哭,女人被叛軍折磨蹂躪。

叛軍向她逼近,陸之慈一支支箭射來,刺穿叛軍胸膛,可太多了,根本殺不完。

遠處山河震蕩,沈皎伸出被腐蝕血淋淋的手。

撿起大啟殘破不堪的旗幟,赤色國旗披在她朱紅的嫁衣上,也算相稱。

她望大雪紛飛,十萬將士。

“沈氏滿門忠烈,將門之女豈敢茍活,我大啟將士忠君守國,旌旗十萬斬敵軍,城樓祭血萬古榮。”

雖死,無憾。

於叛軍伸手之際,沈皎縱身一躍,跳下城樓,衣袂翻卷與茫茫大雪一同墜下。

與此同時,大啟的號角吹起。

“殺!”

“斬北狄,殲叛軍。”

鐵騎昂首,奔騰,穿梭兩道在雪地中朱色嫁衣。

她血染白雪,赤旗裹屍,千軍萬馬從她身旁而過。

一個殘破的身軀顫巍走近她身旁,還沒走至,他便癱下,最後爬過去。

陸之慈顫抖地伸出手,不敢觸碰她。

沈皎尚有一絲氣息,雪花沾在她的睫毛上,她闔了闔眼伸出手,陸之慈握住。

她努力扯出一抹笑容:“看……我的手與你一樣醜陋了……你別生氣了。”

陸之慈搖頭,他怎會生她的氣。

沈皎倒是生他的氣,她想起這些日子所受之苦,他囚她,床榻之上一點也不憐香惜玉。

今日她身著嫁衣,她原本是要嫁給他的,只是可惜了。

她嫁不了他了。

話本子裏,亡妻總要交代些什麽,稱這漫天雪景。

提起話本子,她突然想起,她死後那十年,陸之慈這佞臣,瘋狂地對阿姐強取豪奪。

沈皎心裏不是滋味,她拽緊陸之慈的手,對上他破碎的目光,憤然道。

“我死後……你不得娶妻,你要為我守節。”

陸之慈點頭,沈皎猛然吐了口鮮血,哽咽道。

“最後,陸之慈……做個好官,別做佞臣了。”

雲間老鷹翺翔,盤旋在城樓上空。

沈皎緩緩合上眼,她想阿娘了,雖然阿娘總是訓她,還會拿戒尺打她,但阿娘是世界上最好的人。

她想窩在爹爹懷裏聽爹爹講兵法,想和阿兄在草原策馬奔騰,想吃宋嬤嬤做的桃酥,想去阿姐那討一杯茶喝,但少不了聽二叔父講那些煩不勝煩的迂腐禮教。

不知江南常州,二舅叔有沒有惹二舅母生氣,二舅母制得衣裳她都穿舊了,改日再去討一件,順便去看看幺幺,不知幺幺會不會喜歡撥浪鼓。

至於這些,皆是以後。

現在她累了,她想睡覺,她太困了。

“陸之慈……我困了……”

少女的手冰涼,從陸之慈掌心滑落,他慌忙去握,去捂。

卻怎麽也捂不暖,他於冰天雪地中,如一個無措的孩子哭泣。

潰骨水從她指尖漫延,延至整只手漸漸腐爛,陸之慈慌忙松開,捧著她的血肉,小心翼翼重鑄。

廝殺,吶喊中,將士守國門,大啟雄鷹擊北狄節節敗退,叛軍血斬鐵騎之下,以大勝為終。

黑壓壓,肅殺的大啟鐵騎間,陸之慈抱起沈皎,朱紅嫁衣拖曳白雪。

今日是他們大婚的日子,雪停了,吉時已過,不過為時不晚。

陸之慈將沈皎抱至喜堂,喜堂內燭火搖晃,大紅喜字在燭火照耀中金輝,奪目。

鴛鴦紅布垂下,他將蓋頭再次蓋在沈皎頭上。

喜堂無長輩,無賓客,唯有二人。

“一拜天地。”

“二拜高堂。”

“夫妻對拜。”

婚禮唯有新郎在喊,“禮成。”

隨後掀開她的蓋頭,少女容顏依舊,嘴角還掛著淡淡笑意。

沈皎靠在陸之慈肩上,窗外夜色靜謐,烏檐覆雪,紅色燈籠高掛。

他與她便這麽坐著,看窗外景色。

“初次見你時,你於夕陽下張揚跋扈,得理不饒人,卻救我護我,我那時覺得,小姐是個怪人。”

“院中的雪人是我堆的,手指不是摔斷的,我也並沒有生你的氣,只是恨不夠討你歡心。”

“等雪化了,我們去常州,那的東湖魚春日肥美,等夏日我們去北海,等再冷些,我們去斷亙山,山頂有溫泉,能見遠山日落,日照金山。”

他的下顎抵在她的額頭蹭了蹭,妄圖能得到點體溫。

可屍體冰冷,陸之慈慌忙去捂,任他取大氅蓋在她身上,也捂不回來。

“皎皎可是冷了,我去烤點炭火。”

於是他取炭火來,卻加速了屍體腐爛,潰骨水漫延至手臂,屍體紫斑沈澱,一碰便爛。

陸之慈跪在她的身側,慌忙用手將炭火壓滅。

他不敢去碰沈皎,無措地在旁痛哭。

張雲起回來時,便見這副樣子,陸府下人無一人敢靠近,陸之慈將自己與沈皎的屍體,關在喜堂已有三日。

初春雪化,雪水沿著屋檐而下,砸在青石板上。

陸之慈聲沙啞道:“張雲起,你救救她,你不是說你有個師父能起死人,肉白骨嗎?”

張雲起嘆氣,他雖這麽說,但這世上怎麽可能有讓死人活過來的醫術,還是死了七天的人。

加之此行,師父游歷不知所蹤,師父向來神秘,難尋蹤跡。

“我只能保住她的肉身,讓其不再腐爛。”

張雲起與沈皎朋友多年,如今一別,悲痛萬分。

“算來今日是她的頭七,還是將沈皎葬了,入土為安為好。”

陸之慈抱緊沈皎不言,他不葬,便這麽抱在手中,如此相伴一生。

帝王少師從此不理朝政,抱著一個屍體在喜堂。

蕭容景曾來鬧過,站在少師府大門,拔刀誰也攔不住,闖進喜堂就要搶沈皎屍骨。

“陸之慈,你強占皎皎屍體,不讓她入土為安,死也難安,本王今日定要帶走皎皎,殺你這狗賊。”

最後是太後親臨,才阻止這場鬧劇。

沈離月望著燭火紅帳下,陸之慈守著少女,虔誠跪在她身邊。

“斯人已逝,入土為安。皎皎在天也不願看你如此,她一向愛自由,惡困於宅院,她喜高山流水,你選個好地,把皎皎葬了吧。”

沈離月走後,翌日清晨,天蒙蒙亮。

陸之慈將沈皎抱出喜堂,埋在西山,她曾與他說過,從西山看,能看見整座京城。

他想讓她看見他。

旭日東升,初日熔金,日出的光映在陸之慈和墓碑上。

墓碑上的字由陸之慈一寸寸刻下。

上面所刻,吾妻沈皎之墓,生於春,卒於冬。

邵陽三年,少師輔幼帝,啟國繁榮,天下太平,河清海晏。

大啟傳言,沈氏之女鐵骨錚錚,巾幗不讓須眉,以身殉國,以血祭赤旗。

坊間不再有蠻女言,聖人稱讚,百姓讚頌,城西峨眉書院出功名無數,名聲大噪,狀元及第,榜眼探花備出。

後有人探峨眉書院建者何人,竟乃沈氏之女,沈皎。

邵陽第五年,首輔陸之慈攝政,一手遮天,清風峻節,克己奉公,受民愛戴。

府中無妻妾,朝中官員諂媚送美人無數,皆被退下。

道:為亡妻守節,此生不渝。

邵陽第八年,西山洪水,山倒土塌,史稱百年不遇,天災浩劫。

墓碑棺槨沖入洪水無數,暴雨數日,洪水傾盆。

首輔陸之慈,冒雨而行,在洪水中尋找亡妻屍身。

勢要與她同死,殉葬於洪水泥流之中。

最後是本朝太傅謝子衿將他拉出來。

謝子衿持傘,憤憤捶了陸之慈一拳。

往日高高在上的首輔,如今在暴雨中搖晃。

“陸之慈你這條命都是沈皎救的,你有何顏面去死。”謝子衿掐住陸之慈的肩膀,“陸之慈你醒醒,皎皎已經死了八年了,”

陸之慈雙眸呆滯。

是呀,沈皎已經死了八年了,這八年他如同行屍走肉,他只記得她讓他從善,當個好官。

如今,他受人稱讚,是個好官。

可她看不到。

邵陽第九年,窯州慶義莊,是日初春,雪融梨花開。

陽光慵懶愜意,伊人躺於竹榻小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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